夏天,是小时候最喜欢的季节。一个暑假,好像那么长,那么长。我们跑过山,跑过水,跑过一片片田野,跑过再也流不回来的时间。
笑着和小伙伴在空旷的田野间追逐一只早就不见影儿的野兔,有人衔着一只薄薄的叶片吹出响亮的哨声回荡在乡村空荡荡的天空上,我学了好久都没学会。有时,也会乖乖坐在门槛上,抱着头期盼着那个挑着担子的身影出现,好向家里的大人要些钱去买那凉凉的冒着白气儿的冰棍。撕开包装纸,乐呵呵地举到大人的嘴边,然后再一下子塞到自己嘴里,直到凉的忍不住了,才呲牙咧嘴的吐出来。
最喜欢夏天晒麦子了,好看、好闻、也好玩。在一片空荡荡的平地上,亮闪闪的晒着一地的麦子,金黄金黄的,在阳光下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海洋。有几只小鸟在其中悠闲地踱步,啄食。大人看见了也不管,任那些鸟儿去——小麦这么多,还怕这几只小鸟吃不成。倒是一群精力旺盛的小孩,像守护麦子的士兵一样,一边尖叫一边奔跑或者蹑手蹑脚的朝那些蹦蹦跳跳的鸟儿前进,一路追,一路笑。这时候大人急了,叫喊着“仔细别踩了麦子!”
有时候经验丰富的老人看着突然暗下来的远处的天空,摇摇蒲扇,说句“可能要下雨了。”便招呼着自家儿子孙子把晒着的小麦赶快收回来,被雨淋了发芽了就不好了。同时提醒着其他人,可能要下雨了,要赶快收了小麦。有的人收了,有的人看看天“哎呀,天气这么好,云不一定飘到这里来嘛。”不一会,大风带着那厚重的雨云来到了村子上空,村庄突然就暗了下来,变成了灰白的颜色,大风把树叶掀起,向上翻着略白的叶底,空气里也开始有了淡淡的浮土味道。不知是哪里谁喊了声“要下雨啦”。突然间,村庄涌出了好多人,做饭的也不做饭了,聊天的也不聊天了,就连平时最调皮的孩子,也跑去帮忙收起晾晒的小麦了。
整个村庄突然热闹了起来,人们的叫喊声,农具碰撞的声音,还有哗哗的小麦流淌的声音,大家都与那将落的大雨争分夺秒的拯救麦子了。路上认识的人遇见了,这边老远就招呼起来“哎!老张!慢了啊,咋现在才拉车出来?”那边也远远的答“嗨!徐哥!这不是帮着我们家那位做饭没注意嘛。”后面的女人佯怒催促着。这边的一家交换了眼神,女人就跑去那边和老张的女人挽起手了,“索性我们收完了,让你徐哥拉回去,我帮着你们收麦,多双手也快。”这边两口笑了,女人说:“行!收完嫂子和徐哥来家里吃饭,做好现成!”脚下又快了些。
轻轻拉起麦子下垫的巨大塑料布的四角,防止边缘的小麦掉在地上,然后快速的向中间聚集,平铺的小麦变成了小山似的一堆。用木锹、簸箕、或者直接用手一下一下的把麦子装进备好的袋子里,刷啦啦、哗哗哗麦子流水般奔走呼号,与塑料布、木锹、袋子摩擦发出各种声音。一袋装满,扎紧袋口,抬上一边的车,整个过程迅速又准确。一袋、两袋、三袋………终于,在最后一家人拉着车,扛着包把小麦弄回家后不久,好像约定好似的,啪嗒,一个雨点落下来了,溅起地上的浮土后又很快的渗到地下,留下了一个一元硬币大小的圆斑;吧嗒、吧嗒,更多的雨点落下来了,更多的圆斑出现了;吧嗒、吧嗒、吧嗒,雨点不停地落下来,那些圆斑又不见了,整个大地的颜色都深了。哗啦啦,雨已经下的很大了,人们看着雨长长的舒了口气,互相说着抢救的及时,惬意的感受着大雨带来的凉爽。而后做饭的又去做饭了,聊天的又去聊天了,而孩子不能出去跑了,只能坐在自家院台上看雨。有时,老天也会和人们开个玩笑,在人们紧赶慢赶地收完小麦后,那阴沉沉的云却没掉半点雨就又飘到别的地方去了。
吃过晚饭,天还亮着。微热的空气从脚下的土地上升起,被清凉的晚风扰乱,又被老人家手中的蒲扇不知扇到哪里去了。奶奶从水井里取出吊在蒲篮里的西瓜,几刀切开,端上了院子里的小桌。那西瓜一口咬下去,冰凉甜脆,实在是夏天最好的零食。男人们在昏黄的灯光下围成一圈下象棋;女人们坐在一起一边纳鞋垫、缝衣服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家长里短;小孩子继续疯跑着你追我赶的,能让他们安静的只有草丛里奇怪的小虫和小桌上的吃食。时间在月光里缓缓流动,月亮慢慢越升越高,葡萄架下的人们越来越少,终于最后一拨人也拿起板凳回家了。
小村庄突然安静了,好像她一直如此。这时,如果仔细听,我能听到脚边草丛里的蟋蟀悉悉索索,头顶杨树叶也哗啦哗啦,远处谁家的小孩哭了声音朦朦胧胧。月光好像一层薄雾,充满了这个小小的世界,并在世间的每个事物上画下流纹,包括站着的我,和我记忆中的少年之夏。